在我介绍这位学生之前,我要首先贴出一封这位学生给我的来信和另一封我给她的回信。
李老师:
今天离开了十班,确实是很舍不得。虽然我以前在十班经常不听话,很闹腾,习惯也不好,也是您一直管着我。我承认没错您说我的时候,我不服气,倔强,跟您顶嘴,但是过后都不会记起来的。在十班有快乐,有辛酸。十班的那三个月,我交到了要好的朋友,认识了您,学习了很多知识,无论如何,十班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!其实也挺舍不得您的!这一走再也没人一直说我了,这样管着我了。我也这么大了,您常说也该懂事了!其实您讲的大道理我都懂!我也理解您带班不容易,很辛苦!很幸运以前待过十班!以后在四班我也会努力改掉不好的习惯!
希望您以后能工作顺利,天天开心。
更希望十班也能越来越好!
那静
那静同学
你好:
你写给我的明信片,我在周六已从张磊处收到。你写的文字,我读了好几遍。因为我很感动,你长大了很多。
人生中的许多事情,在过去了以后,后头再看时,往往会觉得更加美丽。你在春游野炊之后转入艺术班,距离现在快一个月了。
在这段时间里,你接触了不同的同学,认识了和以前十班不同的老师。你现在在一个你还需要不断适应的班级里。
作为你以前的班主任,我和你打过很多交道。有时我甚至勃然大怒,说话的语气和动作,现在想来,都觉得有些过分。在此,希望你能谅解。当然,我从你的来信中,已经读到你对我在教育你时的理解和原谅,我感谢你对一位不算优秀的老师的认可。
你如今在一个新班级学习和生活,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环境,。无论周围的同学怎样,老师对你的评价如何,做最好的自己,无怨无悔自己的选择。
祝身体健康,学业更上一层楼。
李文
上面第一封信是这位学生转到别班后写给我的,她回忆曾经在我班上的种种经历,并告诉我当她回想起这些经历时的心理感受。
第二封信是我 的回复。我感谢了她对我以前不适当的教育方式的谅解,并表达了我对她在新班级中的祝福。
坦诚地说,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来信,我没有想到要给她写一封信。如果不是她的来信,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困惑:对于想她这样的学生,我到底该怎样管理。
二
她叫那静。今年元旦的时候分到我班。她长得高高瘦瘦,很喜欢笑。只要是下课时间,总会在教室里或走廊上逛来逛去。她这样一位活泼好动的学生,自然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关注。
有老师反映,说我们班上有一位长得瘦高的女生快要上课了仍在教室外的走廊上“游荡”。起初,我没有在意,认为这是偶尔的行为。后来,我甚至还多次看到,当上课铃声响起,她从对面教学楼走廊上飞奔而来。我问她为什么不及时进教室准备下一节课。她笑笑说,找同学去了。
令我想不到的是,她的笑竟然还表现在:你问她上课为什么老讲话时;午休不按规定进出教室,影响别的同学休息时;在她犯了错,推开办公室门嬉笑着喊报告时。 她的心里是不是完全没有规矩的概念,还是她根本没有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。我心里渐渐产生这样的看法了。
有一天,她做了一件让我十分恼火的事。
今年开学不久,学校出了新的跑操请假规定。其中有一点是要求因身体不适的同学,在别的同学体育锻炼时,拿了书本在指定的区域读书学习。
那天周六,我已连着上了三节课,本来已经有些疲惫,再加上和本班学生一同跑操,等到体育活动快结束的时候,我正准备回办公室坐一会。这时候,学校值日的老师过来,给我讲请假学生的读书情况。她说她总是看到那静和我班上的另一位女生在这个时候请假,她对她们请假的理由产生了怀疑,更令她不快的是,这两个自称身体不适的女生,在规定的读书时间和地点,竟然谈笑风生,置纪律要求于不顾,完全看不到任何不适的样子。
值日老师的不快立马传给了我。一种被欺骗的引发的怒火顿时在我心里窜起,加上当天的疲惫和我对她以往一些不好的印象,仿佛火山即将爆发。我铁青着脸,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过去。
“你们两个过来.”我的语气很生硬。
那静旁边的那个女生露出了怯怯的表情,而她却依然笑着望着我,一幅不解和无辜的样子。
她的表情立刻成了引爆我情绪的导火索。 当时一声喝令,劈头盖脸地对他们一顿训斥,训到恼火处,甚至用脚背撞了一下她们的小腿。
那天事后,我想,那静会很恨我的。毕竟女生很在乎面子,而我出言不逊,甚至有不当的动作,我的教育方式伤害了她。
没有想到的是,到当天晚上,她依然笑着喊我,而她依然在快要上课的时候进教室,依然喜欢在某些时段讲话。她依然是她。
我的教育只是发了一通火,吼了几嗓子。
不久,我打电话邀请她的母亲到学校来。她的母亲和我分别交流孩子在家里和学校的行为表现。我最后当着她的母亲得出的结论是:她性格很好,习惯不佳。
她的母亲在那次来访中讲述了她想女儿读美术的想法,并很诚恳地征求我的意见。可惜的是,我对美术这个专业尤其是今后的发展前景不甚了解,我不能也不敢给她出多少注意,毕竟这个关系孩子一辈子的事情。
没有想到的是,4月份年级部组织的春游远足活动结束不久,有一天晚上6点多,她来我的办公室请假,说自己要和母亲一起到校外值班颜料、画笔等东西。到那时,我才知道,她第二天就要转班了。因为事出突然,当时,我还打电话找她妈妈确认转班的事情,没有想到是,这真是她在本班的最后一晚了。
现在,距离她离开本班快一个月了。她的来信勾起了许多快要沉寂的往事。现在回想起来,才发现我和她之间的故事还真的不少。但遗憾的是,经历了这么多事情,我依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下一个像那静一样的学生。
在本文行将结束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林清玄在《棒喝与广长舌》这篇文章中说道:“当我们读到伟大的禅师启悟弟子千奇百怪的方法,使我们更能进入教育的本质,这本质不在于严厉或慈悲,而在于有没有真正的爱与智慧,来开发那些幼小的心灵,使他们进入更广大的世界。”也许,那静需要的教育方式不是春风细雨般的温柔,而是暴风骤雨般的猛烈。然而,我们现在的教育环境(尤其是家庭环境)在大肆宣扬温柔的时候,却对有必要的锻炼锤打小心翼翼,噤若寒蝉。
注:为保证学生隐私,本文将文中学生真实姓名隐去,代以别名。
2014年5月9日
附录: 棒喝与广长舌
林清玄(台湾)
“站住!”
我们半夜翻墙到校外吃面,回到学校时,突然从墙角响起一阵暴喝,我正在心里闪过“完了”这样的念头时,一个高大的黑影已经窜到面前。
站在我们前面的老师,是我们的训导主任兼舍监,也是我就读的学校里最残酷冷漠无情的人,他的名字偏偏叫郑人贵,但是我们在背后都叫他“死人面”。因为从来没有学生见他笑过,甚至也没有人见他生气过,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,永远没有表情地等待学生犯错,然后没有表情地处罚我们。
他的可怕是难以形容的,他是每一个学生的噩梦,在你成功时他不会给你掌声,在你快乐时他不会与你分享,他总是在我们犯错误、失败、悲伤的时候出现,给予更致命的打击。
他是最令人惊吓的老师,只要同学相聚在一起的时候,有人喊一句“死人面来了”,所有的人全身的毛孔都会立即竖起。我有一个同学说,他这一生最怕的人就是“死人面”,他夜里梦到恶鬼,顶多惊叫一声醒来,有一次梦到“死人面”,竟病了一个星期。他的威力比鬼还大,一直到今天,我偶尔想起和他面对面站着的画面,还会不自制地冒冷汗。
这样的一位老师,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。
“半夜了,跑去哪里?”他寒着脸。
我们沉默着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
“说!”他用拳头捶着我的胸膛:“林清玄,你说!”
“肚子饿了,到外面去吃碗面。”我说。
“谁说半夜可以吃面的?”他把手伸到身后,从腰带上抽一根又黑又厚的木棍,接着就说:“站成一列。”
我们站成一列以后,他命令道:“左手伸出来!”
接着,我们咬着牙,闭着眼睛,任那无情的木棍像暴雷一样打击在手上,一直打到每个人的手上都冒出血来,打到我们全身都冒着愤恨的热气,最后一棍是打在我手上的,棍子应声而断,落在地上。他怔了一下,把手上另外半根棍子丢掉,说:“今天饶了你们,像你们这样放纵,如果能考上大学,我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你们当椅子坐!”
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走了,留下我们七个人缓缓从眼中流下委屈的泪水,我的左手接下来的两星期连动也不能动,那时我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,只差三个月就要考大学了。我把右手紧紧握着,很想一拳就把前面的老师打死。
“死人面”的可怕就在于,他从来不给人记过,总是用武力解决,尤其是我们住在宿舍的六十几个学生,没有不挨他揍的,被打得最厉害的是高三的学生,他打人的时候差不多是把对方当成野狗一样的。
他也不怕学生报复,他常常说:“我在台湾没有一个亲人,死了也就算了。”在我高二那年,曾有五个同学计划给他“盖布袋”,就是用麻袋把他盖起来,毒打一顿,丢在垃圾堆上。计划了半天,夜里埋伏在校外的木麻黄行道树下,远远看到他走来了,那五个同学不但没有上前,几乎是同时拔腿狂奔,逃走了。这个事情盛传很广,后来就没有人去找他报复了。
他的口头禅是:“几年以后,你们就会知道我打你们,都是为你们好。”
果然,我们最后一起被揍的七个人里,有六个人那一年考上大学,当然,也没有人回去要砍他的头当椅子坐了。
经过十五年了,我高中时代的老师几乎都在印象中模糊远去,只对郑人贵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,可见他的棒子顶有威力。几年前我回校去找他,他因癌症过世了,听说死时非常凄惨,我听了还伤心过一阵子。
我高中时代就读台南市私立瀛海中学,在当年,这个海边的学校就是以无比严格的教育赢得声名,许多家长都把不听话的、懒惰的、难以管教的孩子送进去,接受斯巴达教育。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,被父亲送去读这个学校的。
不过,学校虽然严格,还是有许多非常慈爱的老师。曾担任过我两年导师的王雨苍老师,是高中时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。
王雨苍老师在高二的时候接了我们班的导师,并担任国文老师,那时我已被学校记了两个大过两个小过,被留校察看,赶出学校宿舍。我对学校已经绝望了,正准备迎接退学,然后转到乡下的中学去,学校里大部分的老师都放弃我了。
幸好,我的导师王雨苍先生没有放弃我,时常请我到老师宿舍吃师母亲手做的菜,永远在我的作文簿上给我最高的分数,推荐我参加校外的作文比赛,用得来的奖来平衡我的操行成绩。有时他请假,还叫我上台给同学上国文课,他时常对我说:“我教了五十年书,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会成器的学生。”
他对待我真是无限的包容与宽谅,他教育我如何在联考的压力下寻找自己的道路,也让我知道如何寻找自己的理想,并坚持它。
王老师对我反常地好,使我常在深夜里反省,不致在最边缘的时候落入不可挽救的深渊。其实不是我真的好,而是我敬爱他,不敢再坏下去,不敢辜负他,不敢令他失望。
高中毕业那一天,我忍不住跑去问他:"为什么所有的老师都放弃我,您却对我特别好?"他说:"这个世界上,关怀是最有力量的,时时关怀四周的人与事,不止能激起别人的力量,也能鞭策自己不致堕落,我当学生的时候正像你一样,是被一位真正关心我的老师救起来的……"
后来我听到王雨苍老师过世的消息,就像失去了最亲爱的人一样。他给我的启示是深刻而长久的,这么多年来,我能时刻关怀周遭的人与事,并且同情那些最顽劣、最可怜、最卑下、最被社会不容的人,是我时常记得老师说的:"在这个世界上,关怀是最有力量的。"
王雨苍老师和郑人贵老师分别代表了好老师两种极端的典型,一个是无限地慈悲,把人从深谷里拉拔起来;一个是极端地严厉,把人逼到死地激起前冲的力量。虽然他们的方法不同,我相信他们都有强烈的爱,才会表现那么特别的面目。
这使我想起中国禅宗里,禅师启示弟子的方法,大凡好的禅师都不是平平常常,不冷不热,而是有强烈的风格,一种是慈悲的,在生活的细节里找智慧来教化弟子,使弟子在如沐春风中得到开悟,这是伟大的身教,使学生在无形中找到自己的理想和道路。
伟大慈悲的禅师是超越了知识教化的理解,直接进入实践的层次。我们来看两个例子:
白居易问杭州鸟窠道林禅师:"如何是佛法大意?"
禅师曰:"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"
白居易奇怪地说:"这三岁的小孩子也会说。"
禅师说:"三岁小孩子虽道得,八十老人行不得。"
另一个故事是有源律师问越州大珠慧海禅师:"和尚修道还用功否?"
师曰:"用功。"
曰:"如何用功?"
师曰:"饥来吃饭,困来即眠。"
曰:"一般人总如是,同师用功否?"
师曰:"不同。"
曰:"何故不同?"
师曰:“他吃饭时不肯吃饭,百种需索。睡时不肯睡,千般计较,所以不同也。”
禅师如此,任何好的老师也无不如此,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好老师的标准,只是不肯或不能依照这个标准去实践罢了,这就是身教。
但还有一种好的禅师是不用身教的,他们用极端严厉的方法来逼迫弟子,让弟子回到最原始的自我,激发出非凡的潜力,所以中国禅宗的传统里有许多棒喝、叱咤的故事,马祖在对待弟子百丈怀海的问题时,曾大喝一声,使怀海禅师耳聋三日。
最有名的惯用呼喝的禅师是临济义玄,由于他时常对弟子大声喝叱,使许多弟子怀疑他的慈悲,但他确是一个好的老师,他曾解释自己喝的作用:“我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(意即斩断烦恼,智慧生起);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(意即镇慑学生心神,阻住情解);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(考验学生的功夫深浅);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(转移学生的迷执)。”
但是像临济这么严厉的禅师,他的师父黄檗禅师比他更严厉,他做黄檗的弟子三年才去问法。
他去问法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
声未绝,黄檗便打。
师又问,黄檗又打,如是三度发问,三度被打,总共被打了六十棒。
后来临济开悟,就断承了老师的风格。
黄檗和临济都是伟大的教禅的老师,有时他们的爱与慈悲是用棒子和喝叱来表现,并且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。
历史上最有名的棒喝是高峰禅师和弟子了义禅师的故事。
宋朝的了义禅师,十七岁时去谒高峰禅师,高峰叫他参“万法归一”这句话,有一天他见到松上坠雪,就写了一首偈呈给高峰,受高峰一顿痛棒,打得坠下数丈深的悬崖,重伤,七日未死,突然大悟,大呼:“老和尚,今日瞒不得我也!”高峰给他印可,为他落发。他写了一首偈:
大地山河一片雪,太阳一山便无踪;
自此不疑诸佛法,更列南北与西东。
可见严厉的棒喝,有时在教育的效用上并不逊于耐心与慈悲。
当我们读到伟大的禅师启悟弟子千奇百怪的方法,使我们更能进入教育的本质,这本质不在于严厉或慈悲,而在于有没有真正的爱与智慧,来开发那些幼小的心灵,使他们进入更广大的世界。
从佛教的观点,老师与弟子也是从累世深刻的缘分来的,在禅录《古尊宿语录》中记载,文殊菩萨曾经是毗婆尸佛、尸弃佛、毗舍浮佛、拘留孙佛、拘那含牟尼佛、迦叶佛、释迦牟尼佛等七位佛陀的老师,可是在七佛成佛时,他又成为七佛的弟子。
有一位和尚问希迁禅师:“文殊菩萨是七佛师,文殊有师否?”
禅师回答:“文殊遇缘则有师。”
在我们的生命过程里,要遇到几位能启发我们的老师,是不容易的,需要深厚的宿缘。
回想起我在高中时代与老师间的缘分,我怀念最慈悲的王雨苍先生,也怀念那最严厉的郑人贵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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